#百家故事#
她随手翻了下我的简历,问:“这是什么学校?”
我说“绥化学院”。
“绥化学院在哪儿?”
我说:“黑龙江。”
“你当初怎么没上个正经点的学校呀?”
迟疑之后,我胡乱答道:“因为高考分数不高,上不了别的的学校。”
走出总监办公室后,我特别恼火,我为什么不直接反驳她?管她什么总监不总监……母校是我的出身,也是我的根,我不能再让别人随便亵渎。
——引自《我教过的苦孩子·心里有根》
绥化学院教授艾苓,总是不厌其烦地介绍这所地处黑龙江省农业地区的高校,从教17年,她对这所院校有着自己的观察。
它是“中国高等教育的神经末梢”;生源大多来自省内或是中西部地区的县城和农村;30%左右的学生是贫困生,50%的学生需要靠助学贷款和打工完成学业……
年3月,艾苓通过社交平台发布了一项关于贫困生的微型调查,原本只是为新书收集数据,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反馈。
有学生主动找到艾苓希望聊聊自己的故事;也有学生告诉她,自己宁愿做兼职,也不愿参加贫困生的评定,在同学面前表演痛哭流涕;甚至有校外的学生说,此前“没人关心我们的内心生活,我们的痛苦和快乐,没有谁知道”。
他们大多是二本院校的贫困生,在信奉、等重点高校学历光环的环境下,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。但他们的数量,又是如此庞大。
无论是在媒体镜头里还是社交舆论场中,他们都是一群没有麦克风的人,即使有麦克风,长期的压抑也会让他们本能地躲开。
“我们能够听到的声音是寒门贵子的声音,他们考上名校,开始发声。但大多数寒门出不了贵子,出来的是学子,考上了二本、三本院校”。艾苓说。
这群来自贫困家庭的学子,被艾苓称作“没伞的孩子”,而她也曾是没伞的孩子。正是相似的成长经历,让艾苓意识到,“只有让他们一起发声,大家才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,他们才能够被听到、被看到”。
以下是艾苓的讲述——
我的本名叫张爱玲,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在路上捡来的。
年,我出生在黑龙江省安达市,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孩,上面有三个哥哥。我出生后,我父亲在上户口的路上,在他认识的有限的汉字里面选出了这两个字,凑成了我的名字。
直到大学,我才知道,原来有个作家也叫张爱玲,写过那么好的作品。
我父亲是砖厂的工人,母亲是临时工,我家兄妹六人,我排行老四。因为砖厂一般都在郊区,所以我们家一直住在城乡结合部,周围除了公路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。
我们家有三间小土房,东北住家的格局是门从中间打开,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大房间,中间是厨房。我大哥娶了大嫂后,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子,就把厨房隔出来一半。最多的时候,我们家住了12口人。
我小学读的是家附近省建筑公司办的子弟小学,中学时才到市里上学。初二那年,我那届突然要成立一个重点班,按成绩选拔,名额有五十几个人,我排名在四十几,擦边进了重点班。
到初三时,重点班没有继续办下去,全都打乱重新分班。面临中考,有两个选择,要么考重点高中,要么考小中专。
初中生考中专叫小中专,它的去向非常明确,读四年书后就有一份工作等着你,回家乡当小学老师。
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富裕,每家都很相似,父亲一个人工作,母亲做临时工,家里都是六个孩子左右。
小中专正是家庭困难的人的选择,你可以想象到,有多少人挤到这个赛道上来,把这个分数线抬得比重点高中分数线还高。
我当时的想法是我要早点挣钱。即使我考上了重点高中,还要考大学,万一考不上还不如直接工作。
小中专和高中是同一张试卷,但是分别录取。我没有考上小中专,分数线又超过了重点高中。因为小中专和重点高中只能二选一,我落选小中专后,只能进普通高中。
升高中后,学校离家比较远,我父母就给我准备了一辆自行车。虽然只有三四公里的距离,但安达五中地势低洼,遇到下雨天,全是泥路,我就需要扛着自行车走过将近一公里的泥泞的路。
那个时候,我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,只要是下雨天就只上半天课。
到了冬天,教育局在分配煤的时候会更倾斜于重点高中,我们是普通高中,分给学校的煤只够上半天课,所以冬天也只上半天课。班主任每天都盯着教室里的煤堆,嘱咐男生:省着点烧。
我高考那年,雨天上半天课,冬天也只上半天课,我当时想这可不行。那个时候我能看到的只有高考,只有考试才能改变我的命运,达成我想有份工作的愿望。
但我们家一直有很多人,亲戚朋友常来常往,东北人说话声又很大,想在家里静下心来看书很难。
所以,高二暑假时,等没有课大家都走的时候,我会从家里带一点干粮,藏在教室里看书。为了不被发现我很少去上厕所,冷得坐不住的时候,我就在教室里或跑或跳,冬天没有煤的时候我的手肿得像馒头一样。
我上学时正好赶上80年代的文学思潮,但在家乡那个浪潮我是感受不到的。当时安达市只有一个新华书店,经典文学作品很少能买到,选择性很少。我记得有一个假期我在读《朱自清散文赏析》,读完后我就不知道我该读什么了。
高中时,我是文艺青年。因为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小说,所以我就开始模仿着写小说和剧本。到大学后,我才开始接触散文。
读大学时,绥化除了新华书店,还有几个民营书店,书籍种类丰富了许多,我的零花钱基本都花在了那种民营的小书店了。
大学毕业后,我曾在安达市委办公室工作了九年。遇到下雨天,我的同事都有伞只有我没有。做了老师之后,我感受到,正是因为我跟那些没伞的孩子有相似的经历,所以我才会特别